果然,没多久,市政府让开一个三方会议,讨论金塘村文旅开发事宜。
满超英等为表重视,去的比较早,离会议开始还有段时间,他们在贵宾室休息。周芝芝酒店去过不少,但是贵宾室也是第一次进,坐在沙发上,满超英等都静声等待,没有交谈,用沉默强壮镇定自若。突然,门被打开,陆景行进来了。
仇人相见分外眼红,周芝芝正好抬头,跟陆景行的目光交汇,空气中火花四射。
陆景行嘴角牵扯了下,还是保持着基本礼仪,跟满超英等一一握手问好。随后跟周芝芝说:“周经理方便借一步说话吗?”
周芝芝跟着陆景行身后,陆景行的随员早找好了一个会客室。
会客室里只有陆景行和周芝芝。陆景行开门见山:“我对周经理有所了解,能从教育集团,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金塘村,找出这样一条发展道路,可见周经理是个青年才俊,也是我们远通集团急需的人才。这次金塘文旅开发如果顺利,周经理可以来我们远通上班,就负责这个项目,给你总监的职位,年薪制,不少于7位数。”
周芝芝挑眉,望向贵宾室那边:“陆总这是想私下收买我?”
陆景行摇头:“谈不上私下,我在他们面前也可以这样说。水往低处流,人往高处走。周经理从乡村走到北京,成绩优异,做到常人所不能,北京或者远通,给周经理一个位置,这是周经理应得的。我相信,周经理加入我们远通,也是一种共赢。”
周芝芝还是看着贵宾室那边,贵宾室门没有关,不知道满天星说了什么,满超英在那训她,满天星却回过头,看见了周芝芝的眼光,跟她相视一笑,握紧拳头,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。
周芝芝回过头,看着陆景行,她本来是想义正词严拒绝陆景行,发一发最近的网上舆论的气。但是她现在却用极度诚恳的语气说:“陆总,不瞒您说,如果是您半年前,跟我说这样的话,我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您,就觉得您是伯乐”。
陆景行皱眉,打断她:“你这是不答应?或者你还有其他的条件,你提提看”。
周芝芝摇头:“不是条件的问题。陆总您今天这样看得起我,半年前您知道我是谁吗?与其说是我成绩优异,不如说是金塘村成全了我。如果我还在北京,现在的我估计还是那个忙忙碌碌、却懵懵懂懂、满世界乱撞的周芝芝。您说人往高处走,但是我原本就是农村出来的,走得再高,农村也是我的心之安处。您说我没出息也罢,我就是觉得在村里更踏实,更心安,更能做得出事情。城市里的规矩,公司的章程,我一直在学习在融入,但是总是做不好;回到村里,甚至都不需要学习,我天然知道村民们在想什么,他们心里期盼什么。而且,我有一句话,也必须跟陆总坦言……”
周芝芝做了个技术型停顿,陆景行果然跟着问:“你尽管说”。
周芝芝继续说:“一个村,只要自己内里不乱,没有人捣乱,无论多大的风浪,都能过去,外部是攻不破的。陆总,有些手段,您用了也是白用”。
陆景行目露冷光,冷笑:“是吗,但是你们的朱经理,不就撤退了吗?”
周芝芝摇头:“朱敏不是金塘村的人。她的牵挂很多。而且,这样的办法,对您也是得不偿失。我相信,您也是看中了金塘苗绣的价值,但是,您知不知道整体性保护这个概念?有苗绣的村子这么多,甚至镇里开始想搞苗绣工坊,让金塘和庄里村联合,最后都宣告失败,你知道是为什么吗?”
陆景行皱眉,这个事他听过,但是单纯以为是利益分配不均导致的合作失败,于是他问:“这件事还另有隐情?”
周芝芝点头:“从镇政府到村民,都以为合作是人多力量大,是好事,但是事实上,金塘苗绣脱离了金塘村,就没办法成为金塘苗绣!唐青林唐教授愿意在金塘做一个基地,也是因为金塘村的整体情况。文化生态具有整体性,苗绣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、历史传统、社会组织、生活方式等密不可分。如果金塘苗绣脱离了金塘村,就是‘去语境化’。同样的,你单独买了这个金塘苗绣ip,把整个村做成度假村,金塘苗绣就只剩下一个名头,它就‘死’了,不再是活生生的非遗,没有了生命力,那你买回去的金塘苗绣ip,等于是一个废品。本来可以双赢的局面,变成了双输。”
陆景行陷入了沉思,周芝芝这段话,还真没人跟他提过。
周芝芝趁胜追击:“保护开发,开发的前提是保护,没有了保护,开发什么呢?如果陆总愿意听我的,变购买ip,为联名合作,我想会好很多。运营方案我们都有”。
没等陆景行表态,那边市领导也到了,大家都到了会议室进行谈判。市领导本身是来做促成方,没想到陆景行那边却主动让步,表示要想一想,做更好的合作。
这一变化让大家始料未及,市政府也有点生气,这远通文旅一会儿东,一会儿西,未必真把我们当猴耍?
回去的路上,满天星不禁问:“芝芝姐,你是跟陆总说了什么,怎么他在会议上态度变得那么捉摸不定,我还以为今天要大战一场”。
周芝芝说:“只是跟他说了,金塘苗绣究竟是什么,给他补了补课,远通文旅做不起来是有原因的,一个不尊重、不了解文化的企业,怎么做文旅呢?”
但是对陆景行重金挖她的事,却绝口不提。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,她把自己跟金塘村做了深度的绑架,她不想金塘村因此念她的情。因为她也在赌,赌她的一番话,会让陆景行动摇。
还好,陆景行没有让她等待太长时间。几周后,远通文旅3。0计划宣布,发布地点就在金塘村。计划是在《金塘村招商宣传手册》基础上做的修改,全部发布了"我在乡村有丘田"项目,并决定在金塘村建立一个金塘苗绣的博物馆,作为配套的资源。
周芝芝作为"我在乡村有丘田"项目的主理人之一,作为金塘村的代表,跟远通文旅进行对接。发布大会现场邀请了众多媒体,还有平台进行直播。
直播下来,周芝芝的手机上有好多原来同事、朋友、同学的消息:“原来你好久不发朋友圈,是闷声做大事去了”,“陆景行好帅啊,你帮我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啊”“芝妹子哦,你都当这么大官了,你表弟要毕业了,你看工作你能不能帮忙解决解决?”“芝芝哦,你劝劝你妈吧,她非要把你的视频在村委会里放出来”
……
周芝芝穿过鼎沸人声时,鞋底碾碎了一枚枯叶。水库在芦苇荡尽头泛着冷秋的波光。她数着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,忽觉这潭沉水与记忆里的模样早已隔了千重涟漪——越冬的候鸟终要北归,檐角风铃总要朽烂,连山峦褶皱里蛰伏的村子,也在晨昏交替中酝酿着新生。
人生唯一不变的,就是一切都在变化中。金塘村,即将迎来它未知的改变。但世事无常原是恒常,周芝芝将心安成了金塘村的定海石,这掀天的风浪,在岿然不动中,照见了周芝芝的本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