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方羽已在吏部门前翻身下马。
商瑶将热腾腾的胡麻饼塞进他手心，指尖触到檀木匣冰凉的镶边——那夜父亲留在车里的玉带，此刻正静静躺在匣中。
＂司仓参军需掌一州仓廪。＂主考官抖开三指宽的绢帛，眯眼打量这个布衣出身的年轻人，＂若遇青黄不接，开仓放粮几何？＂
方羽余光掠过赵明冷笑的嘴角，想起半月前在户部档案库签到所得的《贞观政要注疏》。
他拱手时袖中竹简微震：＂《唐律疏议》载，仓粮出七留三以保根基，然贞观八年陇右大旱，魏征大人曾破例放粮八成。＂
紫袍官员笔尖顿在砚台边，突然将话锋转向刑狱：＂若流民哄抢官仓。。。＂
＂先开义仓设粥棚，后派兵卒持械巡防。＂方羽从怀中掏出盖着御史台红印的赈灾图录，书页间夹着昨夜在刑部签到的断案铁尺，＂此为武德九年太原平乱实录，哄抢者见施粥即散，唯七名纵火凶徒当斩。＂
赵明突然踢翻铜鹤香炉，檀香灰扑在考官衣摆上。
那官员猛地拍案：＂最后问个简单的——司仓参军年俸几何？＂
＂年俸二百石，月给现粮十八斛。＂方羽忽然逼近案前，露出腰间玉带上御赐的螭纹，＂但大人靴底沾着户部特供的龙脑香，袖口还掖着西市钱庄的兑票，想必看不上这些微薄俸禄。＂
满堂抽气声中，赵明揪住方羽衣领嘶吼：＂你定是买通书吏提前泄题！＂他袖中抖出盖着王府印鉴的礼单，墨迹未干的＂纹银千两＂正压在考核日期上。
＂此单昨夜戌时三刻由王家仆从送至考官私宅。＂商瑶清泠嗓音自廊下传来，她身后驼商展开染着朱砂的时辰记录册，＂而方大人彼时正在京兆尹衙门核对赈灾账目，十二名衙役皆可作证。＂
暮色染红朱雀大街时，吏部小吏捧着绯色官服追上方羽。
商父的翠盖马车缓缓停在茶摊前，老人掀帘递出个油纸包：＂瑶儿说你爱吃这家铺子的雕胡饭。＂
方羽接过尚有余温的饭包，指尖触到油纸内侧凹凸的墨痕——那是商氏布行遍布全国的二十八处驿站分布图。
鼓楼传来戌时的报更声，他望着马车消失在街角，没注意暗巷里赵明将礼单撕成碎片扔进阴沟。
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，方羽在值房摸到玉带内侧新刻的云纹。
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《辋川图》的瀑布之上，屏风突然被夜风吹得晃动，三枚毒蒺藜从梁上簌簌跌落，正插在他晨间未写完的《均田策》稿纸中央。
卯时三刻，吏部告身张贴在朱雀门外的青砖墙上。
卖胡饼的老汉用油纸包着新出炉的芝麻饼挤进人群，突然扯着嗓子喊：＂方大人升县令了！＂
茶楼二层的竹帘猛地掀起，商瑶攥着绣帕的手指节发白。
她看着那个被百姓团团围住的绯色身影，泪珠砸在案上未写完的《均田策》补注上，墨迹晕染开贞观九年的税赋数据。
＂让让！
让让！＂商氏布行的伙计抬着五筐铜钱挤到衙门口，驼商抹着汗解释：＂东家说这是贺礼，给大伙儿换新钱用！＂排在队首的农妇捏着发黑的通宝，突然朝方羽的马车方向跪下：＂青天大老爷！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