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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一早,内侍的车驾迎着第一场秋雨就进了卫都,由内侍送进越公案前,那幅画还没来得及展开,越公就招了天玄来。
北晋往东就是越国,南晋女帝雷厉风行,登基不过数月,大军就踏到北晋的宫城,传言中的小女帝,令人不寒而栗。
越公向来与北晋交好,眼见着他高楼塌,越公心里也没底,生怕祸事东引,收到信报后睁着眼坐到天亮,才叫天玄到跟前。
越公着了件单衣,外头罩了件刻丝狐皮大氅,案前手掌撑额,面容十分忧虑,“国师啊,南晋那个小女帝,是个狠角色呐!”
天光里走出来个着暗紫缎金袈裟的僧人,胸前是白玉扣,往上是锋利的眉眼,额角长纹如血,手中佛珠一百零八子垂在袍角轻转,随着他往里走发出清脆响声。
“才上帝位,便当即一统南北,这般心智,自然不是一般人。”天玄手指拈着佛珠往里走,坐在越公案前的椅子上,语气略有赞赏,“世人相传帝女星,该当如此。”
天玄曾为帝女星卜卦,卦面形势大好,有良臣忠将辅佐,贵人相助,前途坦荡,别说南北,她再野心大一点,十三州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天玄不曾为这些国事忧虑,便是刀尖指到越国跟前,他亦能全身而退。
可他心思深沉,他一把除魔鞭为心中大道炼化鬼怪,若是能有个女帝为他开路,这倒是个极好的选择。
“北晋坐拥五州城府,地广兵强,寡人以为他将来会是一统之主,谁能想到萧氏一蹶不振,连都城都拱手让了人。”越公捂着脸,语气甚为可惜。
观李渊曾经作为,便知南晋李氏乃至于这个女帝都不好相与,更别提日后越公要与之往来,话中惋惜也是为此。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南北统一本就是迟早的事,女帝尚坐镇上京城,南北两地融为一国甚至于西北还有北晋的军,这两样事情加在一起就够她花费个好几年时间,更枉论抽开身顾及外头。”
天玄转着佛珠,不以为意,“越公,忧虑过早啊。”
越公稳着身点点头,心中升起一个点子,“昨夜因此事实难入睡,寡人倒是想了个点子,国师地位崇高受人敬仰,不若广招弟子与你同修大道,他日为国之一战,总比肉搏要好上百倍。”
从前越公也暗暗筹算过要办一个大道院,叫他们都拜在国师门下,眼见着天玄两年前受了伤就一直沉着心,越公毕竟不敢命令,今日正好挑了个时机将这话放在明面上。
“如此,一切听凭越公做主。”天玄难得松口,虽他有别的盘算,越公却浑不在意,只一心扑在这事上,赶忙在早朝上提了此事,下了朝开始筹备,一直忙到天黑,索性在宫中备了宴,将与此事相关之人全放在宴上共同商议。
这会儿回了宫正缓个神,才想起早前就送来的那幅画卷。
东川旧景,天玄提起都显露神往之态,现下就在他跟前,竟也勾起他的兴致来。
布袋是织锦绢布,内里的封边卷轴也是织锦,花纹老旧,一瞧就是贵重之物,越公推开半幅,满目盛春之景,远山柳树,近处画了不少灵植仙草,便是越公一介凡人都能觉察这画仙气充盈。
越公命人将画撑开,挂在案前,视线未从画上移开,等回神时,画卷空空,满殿中都被染上春色。
柳叶仿佛垂在他眼前,弯腰就能触碰仙草,越公正惊叹于这场景,下一刻一柄乌黑的长剑就自他眼前划过。
越公倏地后退,身上大氅落在地上,袍角将他绊在地上,那柄剑紧跟着他的眉心,眼见越来越近,越公翻折广袖将剑紧紧抵住,人也倒在地上。
他顺着乌黑的剑往后看,是个眉眼都令他觉得眼熟的人,他的话咽在喉头,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。
周莘嘴角扬着笑,话音冷硬,“越公,别来无恙啊!”
越公像是从重重疑惑中惊醒,眼神里满是惊诧,下一刻瞳孔紧缩,剑刃沿着衣襟往下,霎时血光四溅,那柄剑直直没入他的胸口。
越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,口中不断有血溢出,他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,是两年前刺杀未遂,卷土重来的周莘。
殿外是布置宫宴的下人,倒是有人注意殿中的声响,可谁敢打扰越公赏画呢。
周莘与他目光对上,曾打好腹稿的那些话,此刻一句也不想说,她神色淡然挥手补了一剑,亲眼站在那看着越公一点点挣扎。
等他彻底断了气,周莘削下他的发冠,才出了殿门,空留那幅染了血色的画和不瞑目的越公。
她穿了身鸦青的劲装,因着越公的血染深了几份,手中提的发冠还有血迹,出殿门还吓的两个内侍尖叫,周莘剑指二人,“天玄在哪?”
二人颤颤巍巍的指着宫宴方向,“国师……在……在宫宴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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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公未至,宴上笙乐已起。
天玄在主座之下,来往恭维之人不少,多半是想将自家公子塞进天玄座下修炼,天玄无心应承,他疲于交际,早知不该应承越公办道院,闭眼沉着脸等越公现身。
却等来了前厅的阵阵惊呼和骚动声,歌舞升平的宫宴上,来了个手执长剑的人,身上还染着点点血迹。
宫人们躲在一旁,会宴的臣子也着实吓了一跳,倒是天玄镇定的很,“我早知你会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