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元好像失了魂儿一般被陀庄主拉扯着一步一踉跄地走了,一边走一边回头呆望着安凌,口中兀自喃喃说着什么。
窗棂外残阳如血,大雁排成一列从远方的云端飞来,又向更远的深空中去,晚风从四合的群山深处呼啸而出,整个额勒城里充满了夜幕来临前的凉意。
陀庄主拉着聂元走后,安凌脸上温暖的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,她的脸色如额勒城的夜幕一般陡然沉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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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便到了掌灯时节,额勒城里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如潮水般穿过大街小巷,他们纵情欢笑,大声嬉闹,尽情地享受着额勒城短暂的夏日时光。
在这些外出的人里,两个北蛮青年正大声商量着晚上的娱乐活动。
“今晚咱们先找个地方喝两杯,然后我们去巴根比武场看比赛吧,听说今晚胜出的人有资格在一个月之后的决赛中直接对阵雪妖!”
“真的吗?那咱可得去瞧瞧。诶你知道吗,现在各大赌场已经开放了对这一赛季的最终局的压注了,咱们一会儿也去凑个热闹呗。”
“哟,这么早就放出来了?不是还没决出来究竟是谁能和雪妖对阵吗?”
“害,还用等决出来吗,大家不都压雪妖嘛!她毕竟已经连胜了那么多场了。”
“也是,可是风水轮流转啊,谁知道这一次她不会马失前蹄呢?诶,这里不就有家酒馆嘛?叫什么……”青年眯着眼看了看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陈旧的招牌:“哦,燕计酒馆。我说,咱们不如在这里吃两杯酒,正好赶上比武开始的时间——”
“哎呀你看看这酒馆黑灯瞎火的,估计正歇业整顿呢,咱们去前面看看。”
一个北蛮青年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另一个,他们嬉笑着迅速消失在了万家灯火之中,全然没有注意他们刚刚路过的幽暗酒馆里,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倚在墙边,眼底充满着只有在黑暗中才会显现的忧伤。
过了一会儿,这道身影开始在屋里走动,紧接着随着“嗤”的一声,屋内的一角亮起了微弱的烛火,映出了一副精致的五官和一段修长的脖颈。
安凌拿着蜡烛开始将屋内的灯盏一一点亮。一盏,两盏……安凌一边点灯一边默数着,幽幽的灯火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,将眼底的无限心事点亮放大。
……三十四,三十五……每点一盏灯,安凌都会耐心地看着微弱的火舌逐渐贪婪地将灯烛吞噬,然后才会移步去点下一盏。
……四十一,四十二……
……四十五,四十六……当安凌点燃放在靠近内室角落里的蜡烛时,她看到了小满的脸。
幽幽的烛火下,他高挺的眉骨和鼻翼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,修长的睫毛下,他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藏着很多话。此刻的他依然赤着胸膛,脖子上的那根半旧的红绳显得格外显眼。
隔着摇曳的灯火,二人无言对视。良久,安凌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开,没有让小满听见她发出的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……四十九,五十。最后一盏灯在门口的柜台上,安凌将其引燃,火舌试探性地舔舐着灯芯,紧接着便贪婪地将它完全裹住,灯芯微微一颤,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。
安凌回过头,此时此刻,满屋摇曳的烛火都一齐映在了她黑沉如水的眼眸之中,她闭上眼睛,嘴角微微颤动。
在无边的黑暗之中,她仿佛看到了她和楚秋第一次将这些灯盏尽数点亮的情形。
那个眉清目秀身形颀长的少年望着满室的烛火,喃喃地说:“五十盏灯,五百条枉死的人命,逝者含冤离世,生者苟且偷生。”
紧接着,他把头转向安凌,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,他握住了那时她还没有那么寒凉的手:“可是安凌,至少我们还有彼此。”
安凌顺从地将手留在他的掌中,和他一起看着灯芯在火舌的舔舐下默默流下一道道的烛泪,良久,她轻轻将手抽开:“大仇还未得报,你我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。”
没过多久,那个眉清目秀的掌柜先生也化作了灯盏里的一滴泪烛。
自此之后,一切都系于她一身。
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,安凌的眼眶有一丝湿润,这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。
朦胧之中,满屋摇曳的烛光都被复制、放大、甚至黏连到了一起,活像来自无间地狱的烈焰,将整个燕计酒馆无情地吞噬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