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夜,漫天的浓云层层交叠,偌大的天幕中黑夜广得看不见尽头。偶尔有微弱的星光从云缝间探头,下一瞬便会被厚厚云层倾轧。
额勒城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,晚风转过大街小巷,将偶有的几声狗吠带到全城。
城里一角的一条蜿蜒小路上,如墨的夜色忽地被一团微弱的光亮破开,那光亮由远及近越来越大,不多时,一盏灯笼切开浓郁夜色,一个精瘦的黑衣男子走在前面,后面跟着一个面容素净的中年女人。
男子停在一间略显破败的屋子前,吱哑一声打开门,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。
划亮烛火,点燃灯盏,屋内简易的陈设映了出来:一张单人床,一副桌椅,昏暗的灯光并未给屋子增添半分烟火气。
“坐吧。”男人简短地说着,拉出一把椅子径自坐下。
女人缓缓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,跳动的烛火映着她微微上挑猫咪一样的眼眸,她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。
半晌,女人问道:“所以,等下会有人来这里接我?”
男人沉静地望着女人,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,他低沉地问道:“你确定要这么做么?”
女人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,声音如沉水一般:“陈伯,我们的约定还作数么?”
昏暗的灯火在陈伯脸上投下重重阴影,半晌,他缓缓说道:“我向来说到做到,你会见到察海的儿子的,玉贵人。”
玉贵人眨了眨眼睫,眼波里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,轻柔的话语中藏着小心压抑的期待:“所以他真的还活着?”
陈伯阴沉地望着她,语气里有一丝惊讶:“怎么,你没有十足的把握,就敢孤身一人来此绝域?”
火烛噼啪作响,玉贵人身子微向后仰,猫一样的眼眸里满是机警:“我自然得到了可靠的信息。可是,凡事都得眼见为实。”
陈伯轻微点头,他紧盯着玉贵人眼中跳动的火苗,沉吟半晌后忽地问道:“你对察海之死怎么看?”
玉贵人深棕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敌意十足的警醒。她微微一愣,但很快整敛神色,缓缓说道:“北蛮人尽皆知,察海可汗在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中意外身亡。陈伯这么问,难道是想告诉我,当年之事另有隐情?”
陈伯身子微微前倾,锐利的目光仿佛要一路看到玉贵人心底:“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,我想听听玉贵人的见解。”
摇曳的灯烛下在玉贵人脸上蒙上一层橘红的光晕,棕色的眸子仿佛晶莹剔透的琥珀,她盯了陈伯半晌,忽地微微一笑:“陈伯,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——”
“您之所以要试探我,无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怀疑阔台可汗是背后推手。”
陈伯脸上神色未变,但隐在桌下的手悄然攥了攥衣摆。
玉贵人琥珀一样的眼睛里闪着跳动的烛火:“您担忧的没错,我自然不相信察海的死是个意外,堂堂一个可汗,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葬身火海?他武功不弱,而且身边又有那么些护卫,若说他没有能力逃出火海无异于天方夜谭。”
“世人皆说当晚火势起得太猛,本已逃出火海的察海为救妻儿又冲了回去,无奈火势太大,最终他们都丧命其中。”
“你问我信不信?我自然是一百个不相信。你问我是否怀疑阔台可汗是幕后推手?当然怀疑,毕竟,察海死后他获益最大。”
“可据我所知,那天晚上还有另外一拨人在场,并且我的情报告诉我,对察海他们一家赶尽杀绝的是莫托的手下,阿不花那。”
屋外传来阵阵风声,微凉的晚风从门窗的缝隙间钻进屋内,微弱的烛火剧烈摇晃,陈伯脸上明暗交错,不置可否地盯着玉贵人。
良久,陈伯缓缓道:“如你所说,阔台可汗和莫托都难逃嫌疑,那我要如何相信你心甘情愿为阔台可汗做事呢?”
火花扑簌,窗棂微响,玉贵人看向陈伯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,她嘴角噙笑:“所以,你要遵守约定,让我见到察海的儿子。”
向来深藏不露的陈伯此刻神色微动,他盯着玉贵人猫儿一样上挑的眼眸,良久,站起身来:“既然如此,那请玉贵人随我去一个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