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阳县是他们经过的最后的繁华，此后蝴蝶再没有准许他们往人多的地方跑了，挑的俱是无人小路，偶尔能看到散落的村庄，也是荒凉一片，面黄肌瘦的人们用或警惕或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们，令他们没有作停留的打算。
又过了二十多天，随着沿途风景建筑和路人衣着口音的变化，赵峥隐隐觉得他们怕是离目的地不远了。
西南山路众多，行路也愈发艰难起来，蝴蝶叫赵峥将开始变累赘的马车弃了，只留下必需品，又换了三匹马。
果然是到了，赵峥暗想，同时也更加留心起来。
山区阴冷潮湿，又赶上秋季，阴雨绵绵几乎就没有断过，这日傍晚又是一场大雨，他们在临近山脚的一处吊脚楼附近勒马，蝴蝶隔着迷蒙的雨幕观察一番，随后道：“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罢。”
赵峥很感动：“好，这就是南疆了么？”这一路风餐露宿二十多天，总算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。
“是边界。”蝴蝶道，“他们多排外，对汉人有疑心，等下你们跟在我身后少说话便可。”
长安贴心道：“我可以演哑巴。”
蝴蝶：“……那行，你就演哑巴好了。”
长安很快乐。
三人牵着马往那吊脚楼走去，一楼堆着不少杂物，养了几只鸡鸭，看上去很是散乱，蝴蝶似乎来过这里，熟门熟路拴好马，兄弟俩也学着她将马安顿好。
刚刚拴好，二楼便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：“≈ap;￥？！”
兄弟俩一懵，齐齐望向蝴蝶。
“他在问什么人。”蝴蝶简单解释了一句，又扬声回应了对方的话，对方声音才放缓和，大概是叫他们上楼。
看情形是蝴蝶认识的人了。
屋主人是个高大的苗疆汉子，留着一圈络腮胡子，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来回打量着两个年轻的陌生人，那一圈胡子让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，如果剃了应该会年轻许多。
二楼很大，然而东西很多很杂，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没有人收拾，很显然屋主人是个一个人生活的单身汉，过得十分随意。
蝴蝶找了张凳子坐下，跟屋主人用苗语交谈起来，兄弟俩半个字都听不懂，只能乖乖坐着，等他们说完，暗暗观察他们的神情动作。
那俩人先是挺平和，可能是在叙旧，随着话题的深入，蝴蝶渐趋激动，拔高了几个音调，屋主人也是个脾气暴躁的，不甘示弱声若洪钟，将她的气势压得死死的，俩人大吵起来，最后背对背谁也不理谁，好一会儿屋主人才冷静下来，想将手搭在她肩上，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去，只闷声劝了她几句，蝴蝶才别别扭扭愿意跟他说话。
屋主人又回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番，随后去自己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两套苗疆男子的服饰放到他们面前，用生硬的官话对他们说：“换上罢。”
他竟然会说官话，兄弟俩拿过衣服去换时惊奇地想。
二人难得一夜无话，因为长安在当哑巴，说什么也不愿意发出半声。
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，三人一早便离开了吊脚楼，蝴蝶没有再那么紧急地赶路，散步似的骑着马，一边叮嘱他们：“记住了，你们两个现在是我的孙子，因为我儿子娶的是汉女，一直在中原做生意，不会说我们的话，这次是带孩子回乡来看看亲戚的……”
西南多山路，地面崎岖不平，翻过一座小山还有一座大山挡在面前，就算已经进入南疆地界，行路也艰难，然而蝴蝶并不像焦急的样子，途径看到散落的人家和小村寨，总要去讨杯水，吃个饭，跟人家搭话，赵峥本以为她是一个孤僻的姑娘，没想到还挺擅长交际，完全像个花甲老人了。
待三人独处后，不等赵峥问起来，蝴蝶便解释：“指不定哪里就有她的眼睛，先把咱们的身份混熟了，我可不希望她知道，我回来了。”又道，“她还没有回来——或者没露过面，咱们要去的地方，在断潮洞里，蝴蝶泉边，一直由天烛教把控，得先想办法混进天烛教。”
她抬头望向天边，神情哀伤且怀念。
潮湿的凉气从被褥渗进衣服中，陌生的环境叫人十分没有底气，赵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，索性披了衣裳，悄无声息地出了门，在附近打转。
屋外浓云浸墨，看不见半点星光与月色，尤其山间雾霭最是深沉，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时候，如同置身茫茫的梦境，除了自身，连棵草都看不见。
潮湿的夜风迎面而来，带来山间特有的潮湿的青草的香气，激得赵峥更加清醒，再无半点睡意。
这个山寨很小，只有寥寥几户人家，此时只有一户亮着，赵峥对于此地的每个人都抱有警惕之心，便飘过去透过窗户看往里瞧，发现只是个妇人在灯光下缝缝补补，并无异样，又觉得失望，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他就像坠入迷雾之中，看似有明确的方向，却因为过程中的无尽变数感到茫然。
倏而周遭一亮，赵峥扭过头，发现是拿着火把的长安，正静静地望着他。
“你出来做什么？”赵峥不由一笑，想去拉他空着的手，然而他手中还握着一个火把。
长安将手中的火把点亮递给他，反问他：“你出来做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