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轮在江面悠悠前行,平静的水面下翻涌着暗藏的浑浊波浪。
“这么多年,爸爸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,我很对不起你。”
苏怀南怔住了。
她侧过脸认认真真观察起眼前这个男人。
爸爸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,身体也没以前挺拔了。曾经渴望过无数次的道歉,终于被爸爸轻飘飘地说出口,终于想起要挽救这段脆弱到布满裂纹摇摇欲碎的父女情了?
可不是这样的,不应该就这样一句简单的“对不起”。
“其实家庭完不完整没那么重要,爱完整就好,单亲家庭也会有幸福的孩子。”
爸爸的表情缓和许多,似乎是背负多年沉重的愧疚终于得到谅解的如释重负,还是如此轻松的谅解。
“但是……”苏怀南一时热血上脑,“我的确想问问你,曾经,为什么这样对我?”
或许是没想到苏怀南能这样直白地戳中两人都不愿面对的过去,爸爸惊愕地看向她。
“为什么你会选择扶着因为甲沟炎脚疼的张阿姨,而让崴脚的我一个人走在后面?为什么在王诗怡说我不拿被子给她盖时,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?为什么就因为我早上洗了个澡,让王诗怡滑到了,你就打我一耳光?”
苏怀南的十万个为什么,让爸爸抿紧了嘴唇。清晨的朝阳拨开层云,江面笼罩起一层磅礴的金光,灼眼地让他无法直视,他的目光飘向远方的重峦叠嶂。
许久之后,他终于开口:“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,对不起,南南。”
“这不是理由,爸,我也是第一次当小孩,你体谅过我?”
“对不起,我真忘了。”
一早上,爸爸三次跟她说对不起。
但苏怀南知道,爸爸没有骗她,六年前一场可怕的车祸,他的脑部严重受损,在重症监护室住了整整一个月才捡回一条命。恢复后,过去的很多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。
泪水在脸上冲刷出两条没有尘土的路,苏怀南笑了。
耿耿于怀近二十年的问题,永远不会有答案了。
或许,没有答案,是对她的仁慈。
她早该想明白的。
那一瞬间,苏怀南释怀了,不再寻求答案。
人本来就是会变的,爸妈离婚时也不过三十岁出头,那时候或许他们自己都还没活明白,做的很多事情与决定,都是他们根据那时的感受权衡利弊,而做出的当下对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选择。
每个人都只活一次,只有一次二十岁,一次三十岁。站在三十岁时指责二十岁的自己当初没选择那个对自己动心的女孩,和站在五十岁,指责三十岁的自己因为爱情而忽视了亲情,那纯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没有人能预见未来,也没人能向未来的自己支取智慧。只能说爸爸妈妈是幸运的,苏怀南并没有因为糟糕的童年和青春而成长为一个六亲不认的人——虽然如果有人有同样的过往遭遇,变得六亲不认,她会理解。
也许是在过往鸡飞狗跳的生活中,爸爸妈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自己不多的爱意,支撑她到现在。反正经历太多苦的人,只需要一点点甜就能填满。
江面,千帆竟过,游轮拉出悠长振耳的汽笛声。
回头看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